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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志龍 | 好好說畫
聲音課程 4小時24分6秒 藝術人文 24集

大家好,我是張志龍。


在上一集課堂中,我提到馬奈《草地上的午餐》,遭到官方的巴黎沙龍退件,那是在1863年。當時,巴黎沙龍的評審團中,有一位是卡巴內爾,他在那一年的巴黎沙龍中,刷下了包括馬奈在內的許多人的作品。 


卡巴內爾本人是藝術家,以歷史畫和肖像畫聞名,據說他特別擅長描繪女性高貴的氣質,尤其是美國的女性。因此當時財富快速累積的美國人趨之若鶩,準備重金邀請他去作畫,但是他不願意忍受長途旅行而婉拒。那些美國人只好遠渡重洋來到巴黎,請這位大畫家來為他們作畫。


維納斯的誕生.jpg

維納斯的誕生,卡巴內爾,巴黎奧賽美術館


就在同一年,卡巴內爾的畫也入選參展。其中,他的作品《維納斯的誕生》在巴黎沙龍登場,之後非常受到歡迎,也吸引皇帝路易拿破崙的注意,皇帝還收藏了這幅作品。


從我個人的觀點來看,卡巴內爾的維納斯,展現出一個姿態撩人的完美女體,並小心翼翼地避開了淫穢低俗的聯想。他是怎麼做到的呢?


譬如,在畫中的女體上方,有一群跳舞的天使,他們的出現,代表著天真純潔,傳達一種聖潔的形象。此外,維納斯的胸部上的乳頭和腳趾,並沒有朝著觀者看,也就是說她沒有與我們的眼睛正面對視,所以避免了大剌剌地撩撥我們的慾望,避開刺激感官的意圖。


然而她慵懶的右手,半遮掩地舉在眉毛之上,刻意露出攝魂放電的眼神,挑逗你我的感官,誘使我們的目光,沿著她的手,游移在她展示的胴體上。這種精雕細琢的裸女畫,相當符合上流社會衣冠楚楚、矯柔造作的品味。但總體來說,卡巴內爾的這幅作品沒有越過前輩大師的格局。


讓我把焦點放回在馬奈上。在《草地上的午餐》落選的同時,想必他也注意到了卡巴內爾在巴黎沙龍高調凱旋的作品。馬奈大可以選擇依附學院的品味,就像卡巴內爾一樣,獲得巴黎沙龍的青睞。但他更堅定的走向與之對抗的道路。就在同一年,馬奈創作了《奧林匹亞》,並且在兩年後的巴黎沙龍,選擇繼續挑戰一次。大家可以看看文稿中《奧林匹亞》的圖。

 

奧林匹亞.jpg

奧林匹亞 ,馬奈,巴黎奧賽美術館


《奧林匹亞》儼然是《草地上的午餐》的續集,馬奈再度向威尼斯的大師提香取法,他所參考的作品是《烏爾比諾的維納斯》。喔,《烏爾比諾的維納斯》又是什麼樣的構圖呢?


烏爾比諾的維納斯.jpg

烏爾比諾的維納斯,提香,佛羅倫斯烏菲茲美術館


這幅畫是受到烏爾比諾公爵的委託,可能是用來裝飾在妻子嫁妝櫃上蓋內側的私房畫。在畫中,床上的女性似乎剛剛走出浴室,光溜溜的側躺在床上,在墨綠色布簾後面,大小女僕急著打開嫁妝櫃,應該是在找女人的衣服,想趕快幫她穿上吧。床尾的小狗象徵女人的忠誠,袒胸裸露的美體,是丈夫對於妻子的情色期盼。


這位維納斯直視著我們,散發毫不遮掩的誘惑,讓我們無從迴避。作品唯一矯情的地方是畫的名稱,也就是說,只要冠上維納斯的名稱,大家就可以毫不避諱的把裸女畫懸掛在廳堂之上。


現在我們回到1865年的巴黎沙龍,在這一屆參展的作品中,有不少以維納斯為名的裸體畫,然而馬奈的《奧林匹亞》卻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。


許多男士奔相走告,瞞著伴侶來看畫,現場更有衛道人士抗議,宣稱馬奈的畫汙衊了裸畫藝術。為了防範他們的情緒過於激動,讓這幅畫被雨傘或者是拐杖給戳破,官方還必須出動警衛來維持秩序。


為什麼和《烏爾比諾的維納斯》構圖相似的《奧林匹亞》,會引起這麼大的爭議呢? 


首先,在古典藝術的信條中,裸體之呈現有很嚴格的規範,所畫的對象必須要避免流露情緒或洩漏個性化的表情。而訴諸於永恆美的追求,也就是神格化的軀體線條和造型表現


但是,《奧林匹亞》有一張極為個性化的臉,散發一種不屑的態度,這明顯是對完美裸像的嘲諷。此外,她頭上插了一朵花,脖子上還繫了黑色蝴蝶結,腳上還套著裸露腳踝的高跟鞋,這擺明是風月場所女子的標籤。在畫面裡有一位黑人女僕,捧著一束花,這應該是仰慕者或者是恩客求愛的表示吧!


《奧林匹亞》中女人的手雖然和提香的維納斯一樣遮住了私處,但是手的姿態絕不是自然的垂放,而是呈現堅決的自主性。還有,她的身體好像不怎麼成熟,雖然不能說不美,但絕非完美的比例,沒有大地母性的美。以至於,本來觀看的人應該要對於女神完美的裸體發出讚嘆,但是在這裡卻變成了對現實世界女體的檢視,以及性的遐想。


馬奈將《奧林匹亞》去神格化的一個最佳註腳,就是把《烏爾比諾的維納斯》腳邊,象徵忠心耿耿的狗,換成了豎起尾巴的黑貓。這是什麼意思呢?在英文貓是pussy,法文的貓是chatt,都是女性陰部的別稱。也就是說,馬奈透過一個戲謔的象徵,把忠心耿耿的妻子、母性的形象,轉換為交際花、妓女。妓女肖像畫的登堂入室,這麼做,肯定是會招到許多歇斯底里的攻擊。


馬奈將女性的身體去神格化,來嘲諷人們的道貌岸然,把爭議性的議題拋給社會大眾反思。也就是說,繪畫主題或者是藝術呈現,不再需要背負道德或者是正面思考,藝術家要做的是,把現實矛盾或者是存在困境的議題給呈現出來,讓大眾去討論。


另外,從繪畫的表現上來說,古典繪畫要藉著透視法的構圖,讓畫的前景,人物和景色都呈現相對的巨大,而中景和遠景則需要等比例的縮小,呈現出三度空間的視覺效果。讓觀看的人好像也可以身歷其境一般,欣賞畫裡面所呈現的立體空間。


在這樣的前提下,人物的肌理構造還有神情,也就必須要講究逼真,讓角色性格也能夠栩栩如生的呈現,跟畫裡的透視空間相互呼應。以《烏爾比諾的維納斯》為例,我們看到簾幕背後的景深表現,廳堂空間和女僕都依照視覺的距離縮小。


但是《奧林匹亞》的身體線條看得見炭筆素描的痕跡,我們知道這是用畫筆畫的,但不是刻意畫得跟相片一樣。


各位是不是注意到馬奈和提香一樣,在女體後面都有布簾,但是馬奈把布簾背後的景深全部抹平,將人物和靜物都推到前景,像是推到舞台的最前緣,以至於整幅畫給我們一種平面拼貼的效果。


他這麼做的目的,可能是意識到從文藝復興時期以來,繪畫講究的如實呈現、鉅細靡遺的質感,都會被攝影藝術取代。所以他要另闢蹊徑,找回平面藝術的特色,譬如鮮明的筆觸、平塗的色彩;看畫要看整幅畫,而不是畫家藉由特定的視角,產生的立體空間。大家看畫只有一種角度,看到主角而忽略其他的角色與景物。


因此,我覺得這就是馬奈想衝撞出來、創造屬於繪畫的現代主義,關於這個特色,《奧林匹亞》比《草地上的午餐》還要明確許多。


《奧林匹亞》的出現,讓馬奈站上了古典與現代藝術的分水嶺,這一回,馬奈衝破了學院藝術的大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