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家好，我是張志龍。

這一堂課，我要介紹的是塞尚畫布上不朽的人物。

塞尚早期的人物畫，彷彿是天神降世成為凡人的典型，他們雖然失去神力，但仍有犀利的眼神，力拔山河的體魄，只要看過一眼，就知道他們的出身非凡。

到了成熟時期的人物畫，則取材自毫不起眼的鄉野民間，他運用新繪畫的概念來喚出一種粗礪質樸的精神和永恆的形體，讓他們成為繪畫史上不朽的人物。

在印象主義之後，塞尚重新高舉線條的地位，運用樸實的線條切割畫面，以便在沒有景深的構圖中，產生分隔的立體空間感，形成一種全新而值得玩味的結構，這對於二十世紀的立體畫派來說，是一大啟示。

雖然他對於線條的運用大膽而奇特，但整幅畫卻不會讓人難以接受，甚至呈現出幾分典雅，我認為主要的原因，可能是塞尚非常注重光色的處理，以及巨大線條切割所產生類似雕像的體積感；塞尚因為線條開拓出新的應用領域：包括它能夠強化形體的輪廓和存在感；並且在平面畫布上產生切割空間的立體感；之後，他也進一步發現，線條的幾何化，有助於他對量體感的追求。

婦人與咖啡壺，塞尚，巴黎奧賽美術館

像是《婦人與咖啡壺》這一幅畫就是經典的範例。畫中的婦人可能是塞尚的管家，她的髮際工整，身上略短而合身的衣袖，說明她的幹練。從畫面判斷，這一幅畫描繪了管家在忙碌之餘，坐下來喝咖啡休息一下的場景。看到這一幅畫，我們會發現，似乎除了左邊牆上的花朵，略顯溫馨柔和之外，整幅畫幾乎是幾何線條所構成，譬如：方格子的門、圓柱形的咖啡壺還有杯子，甚至是服裝的僵硬線條，還有婦人的表情也和撲克牌面孔相去不遠吧！

更進一步比對，我們會發現這位婦人的臉龐質感，和《丘比特石膏像與靜物》中的蘋果相當接近！這些圖形符號實在很難讓人聯想女性該有的特徵，譬如：柔軟的體態、優雅的氣質、歷經的人生滄桑等等。塞尚絕對有能力畫出符合大眾覺得「美」的作品，或是施展精雕細琢的功力，畫出惟妙惟肖的生動表情。但是他並沒有這麼做。

那麼，我們應該如何理解《婦人與咖啡壺》他所展現的新形態繪畫呢？

關於怎麼看待這些幾何圖形和線條，塞尚在給一個年輕畫家的信中，提到有關幾何圖形的心得。他是這麼寫的：「我藉由圓柱形、球形和角錐形來處理自然萬物，將所有事物的每個面向適當地呈現出來……譬如平行線展現廣度，直線則會給予深度。」以上這一段話，幾乎是所有介紹塞尚的書籍中，必然會提到的一段引言，但它的確切意義卻說法分歧，甚至其思路的來龍去脈也不甚清楚。

最後，我似乎在塞尚的故鄉找到了答案，我曾在他的故鄉埃克斯停留數日，探訪了他所曾經駐足繪畫的地方，我的心中仍然掛念著「圓柱形、球形、角錐形」的密語。有一天，我在勾禾德小鎮附近閒逛，來到一座號稱法國最美的修道院——塞農克修道院。

這座建於十二世紀的羅馬式建築，全部由灰色石塊所堆砌而成。主體是樓高兩層，上有對稱斜屋頂的長方體建築。靠近東側的主樓有凸出的圓柱體結構，上面接著角錐形的屋頂。修道院內，長長的圓形拱廊，連接宿舍與主廳堂。那時我的內心不禁狂喜，或許我發現了塞尚靈感的源頭！當然這也有可能是我腸枯思竭，穿鑿附會的妄想。

或許塞尚的靈感，是從漫長的繪畫歷程中，藉由以球形畫蘋果、圓柱形畫樹木以及圓錐形畫山脈所得到的思考結晶。無論如何，這些幾何圖案的表面特徵，在《婦人與咖啡壺》都可以得到印證。

婦女背後的幾何方形門板，凸顯人物的立體感，產生浮雕的視覺效果。他抽離原來的實體刻板想像，在去除線性透視後的固定視角後，運用圓柱形、球形和角錐形，來表現婦女、咖啡壺、咖啡杯的體積感，還原人和物在真實世界的量體存在。這就是塞尚的獨特發現。

我想，塞尚之於繪畫，就像科學家之於研究一樣，他將繪畫視為不斷實驗探索的過程，從自然得到的東西，他先畫在靜物畫上實驗；有了初步成果以後，再應用於人物畫和風景畫。對於塞尚來說，水果、建築、人，都是自然萬物的一部份。在實驗的過程中，他會發現線條會產生畫面的切割感，也帶給平面繪畫的立體空間，幾何圖形更能詮釋實物的重量與體積。因此，塞尚的人物臉型，多半簡約為幾何圖案的輪廓，襯托立體質感，與其粗獷大膽的線條相互銜接呼應。

除此之外，塞尚也發現了平行線與直線的背景能夠提供人物的浮雕感，而光影色彩與畫面的結構的協調，對於創造人物的永恆感，至為重要。

玩紙牌的人，塞尚，巴黎 奧賽美術館

我們再來看塞尚著名的系列創作《玩紙牌的人》，它共有五個版本。奧賽美術館所收藏的兩人版本，是展現「不朽的人物」完整意念的終極作品。

我們看一下《玩紙牌的人》這一幅畫，畫裡描繪兩位埃克斯工人，坐在小餐館內玩紙牌的場景。桌上的瓶子標示著兩個人對戰的界限。從兩人的穿著和對陣的姿態來看，他們的人生似乎就是為了這一場比賽而準備的。以帽子為例，左邊的是硬挺的材質，帽沿向下，右邊的是鬆軟的布料，不規則的帽沿向外翻起；服裝部分，左邊的那位咖啡色外套，搭配著土黃色長褲；右邊的則是上下相反的配色。

以身體的姿態來看，左邊的那位貼著椅背向後靠，好整以暇地叼著菸斗：右邊那位身體微微傾向前，手肘占了過半的桌面，兩邊的桌巾下緣都與他們的上身角度平行呼應。我們無法從他兩的五官發現任何洩露的情緒，好像一切的對陣，就為了這牌局，他們的投入既深且久，以致於身體、衣服、坐姿有如風化成石，與周遭連成一氣，彷彿從天地開始，對戰已在。

《玩紙牌的人》系列中，目前唯一由民間收藏的版本，現存於卡達皇室，它的構圖和奧賽美術館十分接近，原擁有者是一位希臘船運大亨，在2011年，過世以後，這個作品由卡達皇室以超過二億五千萬美元的巨額收購，創下有史以來畫作交易最高的拍賣金額。

關於塞尚的不朽人物，我介紹到這裡，接下來我要聊聊塞尚心裡的最寧靜的那一塊：聖維克多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