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展誥:皓宜,《天龍八部》裡,如果讓你選一位最佩服的人,你會選誰呢?
許皓宜:你猜。
展:又要猜。我看你通常都不講主角,該不會是為了自己的愛人和父親犧牲的阿朱吧?
皓:我是也蠻佩服阿朱的,但還有另一個人,我實在覺得很了不起。
展:到底是誰啊?
皓:帶頭大哥啊!
展:蝦秘?你是說,貫穿整部《天龍八部》的神秘人物「帶頭大哥」,也就是誤信了慕容復的詭計,害得蕭遠山他老婆死在雁門關的那位。ㄟ,這帶頭大哥闖了這麼大的禍,怎麼會是你最佩服的人呢?
皓:這位帶頭大哥,其實正是少林寺的方丈,玄慈大師。
展:這我知道,聽眾也都知道。但大師又怎樣?還不是笨笨的捲入一場明明不該發生的戰役當中。而且這位大師做的蠢事,不是只有害死蕭太太而已,他還和四大惡人中的葉二娘有一段情,才生下虛竹。說起來,葉二娘會這樣一天到晚搶人家的小孩,玄慈大師也脫離不了關係。
皓:你說的都沒錯。身為出家人,玄慈大師卻和別人有了小孩,有了小孩又不知道,所以完全沒有負起養育的責任。
展:是不是?這些行為哪裡讓人佩服呢?莫非你是因為他是少林寺方丈,才下此評論?
皓:你先聽我說嘛!我們每個人都會做錯事,對吧?
展:是沒錯,但玄慈大師闖的禍,可不是一般的大條。
皓:闖的禍越大條,是不是越難承認自己犯過這些錯?
展:嗯…可以這麼說。
皓:所以心情好的時候,人人都想做好事,但是做了很大的錯事,卻敢承認、並且把它承擔起來的人,可就不多了,對吧?
展:好吧!我同意。我想你現在要說的故事,是延續我們上一回談到的少林寺大戰,蕭峰和他爸爸蕭遠山相認的那個片段吧!
皓:是啊!
展:當時,蕭遠山在少林寺潛伏許久,最後終於出來和蕭峰相認,然後當著大家的面,要把這個「帶頭大哥」的身份揭穿開來。當時蕭遠山透露帶頭大哥的身份是一位得道高僧,大家都驚訝地把目光望向那群排排站的老和尚……
皓:什麼老和尚,高僧啦!
展:這種算舊帳的時候,哪用得著這麼客氣。重點是,當時超尷尬的,方丈以後還要不要做人啊?
皓:可是玄慈方丈卻自己承認囉!面臨這麼囧的狀況,他只是溫柔地把虛竹叫了過來,伸手摸摸他的頭頂……
展:發現虛竹竟然沒有頭髮,阿彌陀佛。
皓:唉唷,你不要鬧啦!方丈很認真耶。
展:方丈很溫柔地對虛竹說:「你在寺中二十四年,我居然不知道你就是我的兒子。」
皓:好Man喔!很有擔當吧?
展:還Man了,方丈此話一出,把大家都驚呆了,有些人臉上表現出詫異,有人驚駭、鄙視、憤怒、恐懼、憐憫,什麼都有啊!
皓:你不覺得,方丈在說出口之前,就已經料到大家會有這些反應了嗎?而且即使旁邊的人鼓譟,他還是穩穩地說出他要說的話,承認他需要面對的事情。所以他既認了虛竹,也向蕭遠山道歉,甚至當眾承認葉二娘是他的情人。
展:好吧!能夠做到這樣的,確實不容易。
皓:而且啊!所有的江湖恩怨在那天都水落石出,眼看大家就要打起來了。方丈還能夠擺出威嚴,禁止大家打架耶。
展:好吧!剛剛才承認自己破了這麼多戒,還能夠馬上轉身,義正詞嚴地去說服大家,確實值得佩服。
皓:不只這樣,方丈剛認了兒子,應該要抱在一起哭,想著怎麼彌補他才對吧!但方丈知道虛竹已經和別的女人睡過了,犯了佛門大戒,竟然能夠秉公處理,罰虛竹被打一百三十棍,然後讓他破門還俗,不再當和尚了。
展:可是這位大師自己還不是跟女人睡過了。
皓:所以最後,玄慈大師也判自己要被打兩百大棍。
展:挖哩勒,這玄慈大師年紀很老了吧!兩百大棍,怎麼挺得過去啊?
皓:這不只是皮肉受苦的問題而已,而是堂堂方丈,要跪在地上受辱啊。在場的人當然紛紛要阻止這事,可是方丈堅持,自己犯了錯,就要領罰。
展:好吧!這位方丈有打動我了。
皓:其實用結局來想,我們都知道這兩百棍打下去,方丈命幾乎是沒了,他大可以直接咬舌自盡就罷了,免得在這麼多人面前受辱。但方丈可是撐到兩百下打完,去和剛剛相認的葉二娘和虛竹講心裡話,講完以後,還帶著微笑、閉上眼睛、才掛掉。
展:方丈死前的戲份好多喔!
皓:哎唷,你幹嘛一直破壞這麼肅穆的氣氛啦!
展:就是因為太嚴肅了,我怕我挺不住。一個人要面對自己犯的錯,這種勇氣讓人想起來就肅然起敬啊!
皓:這就是心理學裡頭常常提到的,人要能活得快樂,就是要「承擔起自己的責任」啊!
展:「責任」這兩個字在心理學裡頭出現的頻率真不少。我記得完形心理學的治療法說,我們要用負責任的方式來讓自己過得開心。
皓:而「負責任」的意思,簡單來說,指的就是「不會干擾別人」的行為。
展:換句話說,當我們用干擾別人的方式來得到快樂,就是不負責任的快樂,所以通常不會真正快樂。
皓:我舉個例子好了,一對兄弟在玩玩具,哥哥把弟弟的玩具搶了過來,搞得弟弟哇哇大哭。看起來哥哥有了玩具好像玩得很開心,可是哥哥心裡其實也在意弟弟在那邊哭得七暈八素的,所以心情不一定可以真正好起來。
展:而且如果被媽媽聽到,還可能被打、被揍。
皓:所以說,會干擾到別人的行為,往往不是會讓我們真正快樂的事情。遇到這些時候,我們就需要學習去「負起責任」。
展:比方說,哥哥把玩具還給弟弟,向弟弟道歉,對吧?
皓:嗯哼,因為負起責任,心靈才能獲得真正的解脫。這就是心理學裡頭的「負責」的概念了。
展:我想起方丈臨終前說的那句話。
皓:你講給大家聽聽。
展:人生於世,有欲有愛,煩惱多苦,解脫為樂。
皓:沒錯,每個人都可能犯錯,有些人犯錯以後,一直活在罪惡感當中無法自拔,老是沉溺在過去的回憶裡,覺得十分痛苦。其實要解脫痛苦,就是去想想自己「不負責任」的地方在哪裡,然後學習負起責任,總比一天到晚在那裡後悔或怨天尤人,來得好多了。
展:也就是看到自己干擾和影響到別人的地方,然後去把這些東西表達出來,自己的心才能豁然開朗。
皓:正是。怎麼樣,你有沒有想到什麼,該去負起責任的事情?
展:當然有,今天的垃圾輪到我倒,所以我要趕快回家了。
皓:好吧!那我們只好下次見囉!